第3705章 穹窒熏鼠[1/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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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夏日的暑气仿佛有了实体，沉甸甸地压在水畔曹军连绵的营寨上。

    nbsp那无处不在的腐臭，不像是飘散的异味，而像是活物。

    nbsp它们从营沟墨绿色的、冒着气泡的污水中滋生，嗡嗡作响，形成黑压压一片，在那震颤的薄翅作用下飞翔，然后猛地扑向蜷缩在草席上的伤兵们……

    nbsp其中，就有什长王涑。

    nbsp王涑的左腿小腿上，有一道在鬼哭隘作战时的伤口。

    nbsp此刻，这伤口正狰狞地溃烂着，散发出甜腻的恶臭。

    nbsp他无力地躺着，浑浊的目光透过破烂的营帐顶棚，落在一束斜射下来的光柱里。

    nbsp光柱中，尘埃狂乱地舞动，每一粒微小的灰尘，在王涑的感知里，都裹挟着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。

    nbsp在伤兵营的不远处，用来焚烧尸体的火堆，正在发出噼啪的爆响声。

    nbsp那是曹军兵卒骨血最后的哀鸣。

    nbsp他们活着的时候沉默，死了，烧了，反倒是噼噼啪啪，卡里咔嚓……

    nbsp一阵裹挟着热浪和焦糊味的风卷来，将半片烧得焦黑的衣角吹落在王涑的草席旁。

    nbsp王涑低头看去，那衣角的样式，依稀能辨认出是最为普通的葛布战袍。

    nbsp就像是王涑自己身上穿的一样。

    nbsp腐臭像湿透的麻布，死死糊在口鼻上。

    nbsp闷热，窒息。

    nbsp可是所有人都忍耐着。

    nbsp吃苦耐劳，这是大汉山东统治阶级对于普通民众的基础要求。

    nbsp老祖宗严选。

    nbsp王涑蜷在霉烂的草席上，溃烂的腿引来苍蝇嗡嗡打转。

    nbsp火头老拐跛着脚，挨个给病帐里尚能进食的士卒分发麸饼。他走到王涑身边，手指头上依旧带着洗不掉的陈年泥垢，递过一块粗糙发硬的饼。

    nbsp王涑半躺着，然后低声嘀咕道：当年……好像也是这样……

    nbsp什么当年好像？火头老拐问道。

    nbsp王涑咧开嘴，半像是回答，半像是呻吟，当年……在官渡……

    nbsp官渡啊……火头老拐的声音沙哑干涩，袁本初的人马，那肚子肿得跟鼓腹蛤蟆似的，咱好歹……好歹还有肉干吊着半条命！

    nbsp王涑伸出去接饼的手猛地一滞。

    nbsp火头老拐哈了一声，这是饼子……没肉干……

    nbsp王涑这才接过了饼子，然后缓缓的塞在了自己的嘴里。

    nbsp一股霉味从口腔窜到了鼻腔。

    nbsp闻到了这令人恶心的霉味，王涑反倒是安下心来。

    nbsp哪一年，他刚入伍，他亲眼见过饿疯了的士卒在战场上刨开冻硬的马粪，只为寻找里面可能未被消化的零星豆瓣和麦粒……

    nbsp他也亲眼见到那些人的尸体，看见那些人的眼珠上，都蒙着一层灰翳……

    nbsp可如今……

    nbsp王涑低头看着自己指甲盖下透出的乌紫色，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涌上一股铁锈般的腥甜。

    nbsp忽然，一个惊恐的嘶吼声，打破了营帐里死一般的沉寂，带来了躁动。

    nbsp程使君！程使君饶命啊！俺没偷吃！俺没偷吃肉啊！

    nbsp营地内顿时就像是一下子多了几百只的苍蝇，嗡嗡嗡起来。

    nbsp火头老拐顿时就像是瘸掉的腿又长了回去一般，窜着就到了病帐口，探头探脑的向外张望。

    nbsp闭嘴！你昏头了不成？程使君……程使君不在这里！闭嘴！

    nbsp我……我没吃，没吃啊！没吃啊啊啊啊……

    nbsp那伤兵似乎是在幻觉之中，疯狂挣扎。

    nbsp但很快，一阵沉闷的撞击声传了过来，然后那嘶吼声就消失了。

    nbsp哎，可怜的娃……

    nbsp火头老拐摇头叹息，重新走了回来，带着些莫名的意味，你说，光吵吵，有什么用？

    nbsp怎么了？王涑问道。

    nbsp死了。火头老拐就像是说着天气太热，还能怎样……曲长来了……咔嚓……

    nbsp王涑下意识想起了他的侄儿，然后又想到了那些暗红色的肉沫。

    nbsp谵妄与挣扎，病痛和热浪，像烧红的针，一根根扎进脑髓。

    nbsp王涑在草席上扭动，滚烫的皮肤蹭着席下湿冷的泥地。

    nbsp眼前全是晃动的脚踝，肿胀的，青紫的……

    nbsp各种人的脸，程昱的，侄儿的……

    nbsp然后脑海里面下一刻画面就是交错着剁骨刀，带起大块小块的肉末，伴随着砍进关节的闷响。

    nbsp天……谴……都是天谴！

    nbsp王涑忽然骂了起来，动静惊动了旁人。

    nbsp邻铺一个断了胳膊的伤兵，眼窝深陷，之前一直像死了一样躺着。此刻他眼皮掀开一条缝，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王涑。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，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。

    nbsp火头老拐正佝偻着背往回走。他听见王涑的低吼，便是吓了一跳。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帐帘外巡逻兵卒晃动的影子，然后挪近两步，蹲下身，像是劝慰，又像催促，涑娃子……别……别说话了，多休息休息……

    nbsp火头老拐左右看了看，然后看到了旁边断了胳膊的伤兵眼神，随即像被烫到般缩回。

    nbsp更远处，几个还能坐起的病号麻木地看着，眼神空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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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nbsp其中一个咳嗽着，痰液带着血丝滴在胸前。

    nbsp他们同样也痛苦，也绝望，但是他们依旧希望是有人站出来砸破窗子，这样他们既可以享受新鲜的空气，又可以避免后续的问题。

    nbsp华夏从来就不缺乏聪明人。

    nbsp很快，就有人举报了……

    nbsp举报者他们并不能从刑罚王涑当中获得什么好处，但是他们依旧去举报了。

    nbsp因为，有人害怕被王涑牵连……

    nbsp因为，曹仁说了，不信谣不传谣……

    nbsp因为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……

    nbsp很快，伤兵营迎来了最新的命令。

    nbsp王涑被当众拷打。

    nbsp很快，伤兵营内所有人，王涑，以及包括举报王涑的，都被驱赶出了襄阳，朝着骠骑军的方向而去……

    nbsp……

    nbsp……

    nbsp在汉水北岸，骠骑军的营盘里，另一种气味劈开了浑浊的空气。

    nbsp浓烈到近乎刺鼻的苦味，混杂着艾草焚烧的辛辣烟雾，顽强地抵抗着随风飘来的尸臭。

    nbsp新近而来的曹军降兵和流民劳役，无论男女老幼，都被要求脱去破旧肮脏的衣衫，赤身走过长长的、被艾草浓烟笼罩的棚子，然后进入掺杂了石灰和硫磺的水池子里面浸泡……

    nbsp他们脱下的旧衣被投入熊熊烈火中，瞬间蜷缩、焦黑，化作翻飞的黑蝶。

    nbsp都听清楚了！医师的吼声压过了俘虏区传来的阵阵哭求和呻吟，伤寒疫病，是由尸秽、污浊之气传人！非是鬼神作祟！喝药！熏烟！勤洗濯！

    nbsp医师的声音因连日嘶喊而沙哑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
    nbsp他们要毒死我们！

    nbsp一个被强制要求灌汤药的曹军降兵惊恐地向后退缩，眼中满是绝望。

    nbsp周围的骠骑士卒冷冷地看着他，其中一人面无表情地当着他的面，将一碗汤药喝了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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