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41章 风雨如晦，鸡鸣不已。既见君子，云胡不喜？[2/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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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默默踏入，掩上门扉，环顾四周，片刻之后轻轻一叹。

    nbsp屋内陈设简陋，唯织机旁一盏油灯，映着丁夫人专注而疏离的侧影。

    nbsp曹操解下佩剑，置于门边矮几，沉重的铁器与木几相触，发出一声闷响。

    nbsp丁夫人手下的机杼声，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，复又接续，节奏未变。

    nbsp曹操自己寻了一张旧椅坐下，就在离织机不远不近处。

    nbsp目光落在丁夫人灵巧却枯瘦的手指上，那曾经为他缝补战袍，抚育子修的手，此刻只与冰冷的梭子为伴。

    nbsp曹操喉头滚动，似有千言万语，却终化作一片沉默的礁石，沉在胸中。

    nbsp机杼吱吱有声，宛如多年积攒下来的情绪，如同浪潮一般涌动不休，终使得曹操轻咳一声，打破死寂，声音之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，夫人……近日可安好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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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nbsp这是废话。

    nbsp可是除了废话，曹操又能说些什么？

    nbsp亦或是说天气可好？

    nbsp机杼声未停。

    nbsp丁夫人眼也未抬，只淡淡应道：劳丞相挂心。粗茶淡饭，自食其力，无病无灾，便是安好。

    nbsp丁夫人语声平静，却字字如冰针，刺入曹操心底。

    nbsp她称他丞相啊！

    nbsp不是孟德，更不是昔日闺阁中的阿瞒……

    nbsp君臣之隔，生死之壑，早已横亘其间。

    nbsp曹操默然，仰头，眼眶略红。

    nbsp眼前浮现的，是年少时谯县春光里，那个明艳爽利，敢与他策马并辔的少女……

    nbsp是新婚之夜，红烛下含羞带怯，却又目光灼灼望向他，说愿与君同甘共苦的新妇……

    nbsp更是子修牙牙学语时，她抱着孩子，眉眼弯弯，柔声哄逗的模样……

    nbsp那些鲜活温暖的过往，如今都被这单调的机杼声碾碎，织进了眼前这匹冰冷灰暗的布中。

    nbsp曹操眨眨眼，目光扫过墙角供奉的一个小小牌位，心中便是一突。

    nbsp那牌位上虽说无字，但曹操心如明镜，那是谁……

    nbsp那潜藏在暗中的毒蛇，吞噬了他骁勇的长子，也毁了他结发妻子的心。

    nbsp彼时他立足未稳，强敌环伺，他只能含恨吞下这断肠之痛，强作镇定，甚至……

    nbsp甚至是秘不发丧！

    nbsp这些，在丁夫人眼中，皆是凉薄，是背叛，是亲生骨血之仇竟抵不过权位之重！

    nbsp阿婉……

    nbsp曹操喉间干涩，下意识唤出这个尘封已久的闺名。

    nbsp机杼声骤然一停！

    nbsp丁夫人猛地抬头，目光如电，直射向他。那眼中不再是死水一般，而是宛如瞬间被点燃的熊熊悲愤与质问！

    nbsp丞相慎言！

    nbsp丁夫人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尖锐的痛楚，此名，唯故人可唤。故人已逝，葬于那日烈火之中！丞相今日，是来凭吊故人，还是来凭吊……我那苦命的儿？！

    nbsp最后几字，已是字字泣血。

    nbsp曹操身躯一震，如遭重击。

    nbsp他避开那灼人的目光，垂首望着自己布满茧痕的手掌，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子修幼时攀附的温度。良久，他哑声道：子修……吾儿……吾未尝一日忘怀。其英姿，其孝勇，常在吾梦中……

    nbsp他话语艰涩，似从肺腑中挤出，一个个的字，就像是砾石，在摩擦，在割裂。

    nbsp梦中？

    nbsp丁夫人冷笑，复又低头，狠狠推动机杼，梭子穿行如飞，仿佛要将所有的恨与痛都织进布里，丞相梦中，可还有那焚烧子修尸骸的火光？可还听闻吾儿为了所谓曹氏大业，忍病挨痛的惨呼？可还有……他尸骨未寒，你便急于安抚仇寇，收纳人心的雄才大略？！

    nbsp字字诛心，句句见血。

    nbsp曹操脸色灰败，无言以对。

    nbsp他能说什么？

    nbsp说乱世之中，枭雄之业，容不得快意恩仇？

    nbsp说彼时若意气用事，基业将倾，曹氏满门危殆？

    nbsp这些冰冷残酷的政治逻辑，在一位母亲泣血的爱子之心面前，苍白得可笑，卑劣得刺眼。

    nbsp他所有的不得已，在她看来，都是对父子人伦的亵渎，对母子深情的践踏。

    nbsp机杼声又渐渐缓了下来，丁夫人疲惫地闭上眼，叹息而道，丞相位极人臣，威加海内，何须来此陋室，看一未亡人织布？徒惹人厌……丞相，请离之。

    nbsp语气中再无激烈，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倦怠与疏离。

    nbsp曹操抬起头，深深地看着灯下那个倔强而孤独的身影。

    nbsp他看到了她鬓角早生的华发，看到了她眼角深刻的皱纹，看到了她因日夜操劳而不再光洁的双手。

    nbsp他也看到了她眼中那无法磨灭的伤痛，以及……

    nbsp那深埋于伤痛之下，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，一丝残存的关切？

    nbsp她虽怨他恨他，却终究未将他拒之门外。

    nbsp这默许的相见，这陋室中的相对无言，是否已是她所能给予的最后一丝余地？

    nbsp然而，他依旧不能言。

    nbsp他不能告诉她此刻的许都已是风雨飘摇，汜水关外斐潜大军压境，火器之利摧枯拉朽，他曹孟德半生基业已到了生死存亡之秋。

    nbsp他不能在她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颓唐与软弱，那只会让她更加鄙夷，或是……

    nbsp徒增无用的担忧。

    nbsp他更不能祈求她的原谅，那是对子修的亵渎，也是对她坚守的侮辱。

    nbsp他所能做的，唯有沉默地陪伴。

    nbsp在这方寸陋室之中，听着这单调的机杼声，任由那熟悉的，混合着麻线清苦气息的味道萦绕鼻端，仿佛时光倒流，回到那些无需权谋、只有柴米油盐的平静岁月……

    nbsp然而，逝者如斯，永不复返。

    nbsp油灯渐黯，灯花噼啪爆开。

    nbsp曹操缓缓起身，并不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墙壁上投下浓重的阴影。他走到门边，拿起佩剑，动作迟缓，似有万钧之重。

    nbsp他背对着织机，手扶门框，停顿了片刻。

    nbsp顾我共载归乎！

    nbsp织机声依旧，未曾因他的动作而停歇半分，也未曾因他的停留而加快一丝。

    nbsp丁夫人始终低着头，专注于手中的经纬，仿佛他从未出现，亦或即将的离去，与窗外吹过的一阵风并无区别。

    nbsp曹操深吸一口气，那气息中带着茅舍的清寒与尘埃的味道，也带着一种诀别的苦涩，得无尚可邪！

    nbsp丁夫人依旧不抬头。

    nbsp他终于推开门，冰冷的夜风瞬间涌入。

    nbsp就在门扉即将合拢的刹那，一句极轻，却也极沉，仿佛耗尽了他所有力气的话语，飘入室内，清晰地落在丁夫人耳中，也重重地砸在两人之间那早已千疮百孔的情缘之上……

    nbsp阿婉……真诀矣。

    nbsp语毕，门扉轻阖，隔绝了内外。

    nbsp脚步声远去，终至不闻。

    nbsp茅舍内，机杼声不知何时，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nbsp油灯昏黄的光晕里，丁夫人枯坐如木雕。

    nbsp许久，一滴滚烫的泪珠，重重砸落在织了一半的麻布上，洇开一片深色的的湿痕。

    nbsp她手中紧握的梭子，啪嗒一声，掉落在冰冷的地面。

    nbsp窗外，唯有寒风呜咽，如泣如诉。

    nbsp青梅竹马，结发情深，终究抵不过乱世烽火，生死离殇。

    nbsp他像她，她也像他，所以横亘在两人心中，便是谁也未曾，也永不愿先低头的骄傲与伤痕。

    nbsp真诀矣。

    nbsp此一别，黄泉碧落，再无相见之期。

    喜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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