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47章 黎庶[2/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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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;   nbsp刘协的声音起初有些发颤，但他刻意拔高，试图注入一种庄严的韵律，如同他无数次在宗庙祭告先祖时那样。他从袖中郑重取出一卷早已备好的帛书……

    nbsp那是他在出发之前，又是在路上一改再改的呕心沥血之作——

    nbsp颂扬汉德，宣示天命的雄文。

    nbsp惟皇汉之肇基兮，承昊天之景命！

    nbsp他的声音在风中扬起，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宏大叙事感，昔日尧舜，德被八荒；禹汤拯溺，功垂万世。赫赫炎汉，高祖提三尺剑，斩白蛇而清寰宇……

    nbsp王朗等旧臣，闻听此句，做出热泪盈眶、感佩莫名的姿态，朝着刘协的方向深深揖拜，口中低声附和：圣德巍巍！天命所归！

    nbsp王朗更是用衣袖擦拭眼角，虽然眼角并没有什么泪水，但是也不妨碍他做出这样的动作来，仿佛被这煌煌先祖功业感动得不能自已。他们在用身体语言向周围传递一个信息……

    nbsp看，天子在昭示正统！

    nbsp汉室气运仍在！

    nbsp而对于夏侯杰及维持秩序的虎贲禁卫来说，他们几乎天天看得见刘协，虽然他们保持着表面的肃穆，但是实际上心中能有多少对于刘协的崇敬？

    nbsp因此夏侯杰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关下人群和关外动静，对刘协的诵读并无多少触动，只是机械地维持着拱卫天颜的姿态。他麾下的士兵，前排的尚能挺直腰板，后排的则难掩对即将加入决死战斗的紧张，眼神不时飘向关内那些隐隐让他们感觉到了不安的暗红之地，血腥磨盘。

    nbsp……奋神威于昆阳，陨星雨而摧莽逆！此非人力可逮，实乃天命眷顾，神只护佑！光武皇帝，承高祖之烈，续炎汉之祚……

    nbsp刘协的声音渐渐激昂起来，昆阳之战的神迹是他最大的心理倚仗。他仿佛要将自己代入光武帝的角色，用这先祖的荣光点燃自己，也点燃关内军民的热血。

    nbsp他的目光扫过关下，试图寻找共鸣，但是很遗憾，他念叨的这些，这些被驱赶，被携裹而来的百姓根本听不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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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nbsp百姓更多的只是麻木与茫然。

    nbsp高祖、光武、昆阳这些词汇对他们太过遥远。

    nbsp一个老农茫然地抬头看了看城头那明黄色的身影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老茧，最终只是更紧地裹了裹单薄的破袄，眼神空洞。

    nbsp少数识得几个字的乡老，脸上露出努力理解却依旧困惑的表情。

    nbsp刘协试图点燃的忠义之火，在这些被冻馁和恐惧笼罩的民众心中，连一丝火星都未能擦亮。

    nbsp相反，那些士族子弟，却如同打了鸡血。刘协每念一句，他们的揖拜便更深一分，口中赞颂之词也愈发高亢，试图用自己的狂热去感染、带动周遭死水般的氛围。

    nbsp天命在汉！陛下即光武！

    nbsp他们嘶喊着，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尖利而空洞。

    nbsp朕，承列祖之丕绪，膺昊天之明命！虽履艰危，岂敢坠先人之业？

    nbsp刘协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，他试图将自己与高祖、光武并列，强调自身血脉的神圣与权柄的至高无上。

    nbsp今逆臣斐潜，僭越神器，淆乱乾坤，其罪罄竹难书！然天命在朕，神威在朕！尔等将士黎庶，皆朕赤子，当效法昆阳之忠勇，奋高祖之威烈……

    nbsp就在他念到奋高祖之威烈，情绪即将达到顶点之时——

    nbsp呜——呜——呜——

    nbsp在成皋城的另外一边，在汜水关口的方向，骠骑军大营中，低沉、浑厚、如同地底熔岩奔涌般的号角声，毫无征兆地骤然炸响！

    nbsp这声音仿佛带着实质的冲击力，瞬间盖过了关内所有的喧嚣！

    nbsp随着号角声响起，刘协之处，那刚才还山呼海啸般的忠君狂潮，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了喉咙！

    nbsp陷入了绝对的死寂！

    nbsp所有的呐喊、哭诉、狂热，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泡沫，瞬间破灭，只留下令人心悸的真空。

    nbsp啊——！

    nbsp不知道是谁的惨叫，打破了沉寂，旋即就像是点燃了炸药桶一般，引发了混乱！

    nbsp刚才在刘协汉赋下尚能维持的表面秩序，瞬间土崩瓦解！

    nbsp人群像炸了窝的马蜂，惊恐万状地推搡、哭喊、奔逃！

    nbsp什么效忠陛下，什么昆阳忠勇，在死亡的威胁面前，脆弱得如同纸糊！

    nbsp刘协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nbsp他手中的帛书卷轴，啪嗒一声，脱手掉落在地，滚了几滚，沾满了尘土。

    nbsp他后面那些精心构思的、激励人心的华丽辞藻……

    nbsp比如什么共戮国贼，再造中兴，便是永远卡在了喉咙里，再也无法吐出。

    nbsp他僵立在垛口，脸色惨白如纸，嘴唇微微哆嗦着。

    nbsp刚才诵读汉赋时强行凝聚起来的那点帝王的威仪和悲壮，被这冰冷的战争号角和关下崩溃的混乱瞬间击得粉碎。

    nbsp他诵读的尧舜禹汤，高祖斩蛇，光武陨星……

    nbsp那些煌煌先祖的神迹与功业，在这真实的混乱面前，显得如此苍白，如此遥远，如此可笑。

    nbsp他试图证明的天命、血脉、权柄，无人关心，一文不值。

    nbsp刘协清晰地看到，离他最近的那个刚才还带头狂热呐喊的年轻虎贲禁卫，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，随即被巨大的恐惧取代，握刀的手剧烈颤抖，甚至能听到牙齿打颤的咯咯声。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，脚步微微后挪，试图将自己藏在同袍身后。

    nbsp刘协也同样看到，在关下一个原本是哭喊着效忠陛下的中年男子，此刻像被抽掉了骨头，瘫软在地，死死捂住自己的嘴，浑身筛糠般颤抖，眼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。

    nbsp刚才还在石阶旁涕泪横流高呼万岁的几个小吏，此刻也面无人色，瘫坐在地，眼里面充满了茫然和浑浊……

    nbsp而簇拥在他身边的郗虑王朗等人，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，刚才的亢奋和谄媚瞬间被惊惶失措所取代。

    nbsp郗虑本人更是嘴唇哆嗦着，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后缩，眼神躲闪，他们像一群受惊的兔子，本能地想要寻找掩体，而刘协，这个他们亲手推上神坛的天子，此刻在他们眼中，恐怕更像是一个即将被风暴撕碎的标靶！

    nbsp轰！

    nbsp刘协只觉得脑海中一声巨响，所有的侥幸、期盼、自我激励的悲壮感、光武中兴的幻梦……

    nbsp在这一刻，被残酷的现实砸得粉碎！

    nbsp什么虎贲效忠？

    nbsp什么天子威仪？

    nbsp什么慑服斐潜？

    nbsp什么掌控兵权？

    nbsp全是假的！

    nbsp这三千虎贲，不过是曹操派来看押他，或许还是必要时推他去死的狱卒！

    nbsp那些带头跪拜，高呼万岁的忠诚士兵，不过是奉命表演的戏子！

    nbsp那些被煽动起来的忠义百姓，不过是世家大族用来填充城墙，消耗箭矢，也是为了博取一点可怜道义筹码的耗材！

    nbsp而他自己，刘协，这个大汉天子，就是这场血腥表演中最核心、也最昂贵的道具！是用来在垂死挣扎之时，用来蛊惑人心，绑架民意，榨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的祭品！

    nbsp这些家伙，他们根本不在乎他能否收回权柄，不在乎汉室是否延续！他们在乎的，只是用他这个天子的招牌，用这万千无辜百姓的性命，去延缓斐潜那分职专司、百业皆士的新秩序降临的时间！

    nbsp他们把他推上这绝地，不是相信他能创造奇迹，而是要用他的天子身份和可能发生的血溅御前的惨剧，来刺激天下对斐潜的不臣之举产生更大的反弹！

    nbsp他刘协，和关下那些被驱赶来的老农、妇人、孩童，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！

    nbsp都是这个腐朽透顶，却又疯狂反噬的旧士族体系下，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可怜虫！

    nbsp唯一的区别，只是他顶着天子这个更华丽，也更能刺激愚忠者神经的头衔罢了！

    nbsp巨大的悲恸，被彻底愚弄的愤怒，以及深入骨髓的绝望，还有那看清一切之后产生的令人窒息的荒谬感，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。

    nbsp他站在猎猎风中，站在新旧时代猛烈碰撞，血肉横飞的锋刃之上，像一个被剥光了所有华服的小丑，赤裸裸地面对着这个残酷的真相。

    喜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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